白洋淀纪事全文和赏析
白洋淀纪事全文作者孙犁简介:
孙犁(1913年5月11日—2002年7月11日),原名孙振海,后更名孙树勋,笔名有孙犁、力编、纵耕、余而立、土豹、原平、林冬苹、林冬平、芸夫、孙芸夫、耕堂、芸斋、姜化、庸庐、时限等,河北安平人,中国现代作家、散文家,“荷花淀派”的创始人,历任天津日报社副刊科副科长、报社编委,中国作协天津分会主席,中国作协第四届顾问,第五、六届名誉副主席,中国文联荣誉委员。 [1-2]
1913年5月11日,出生于河北省衡水市安平县孙遥城村。1924年,跟随父亲前往安国县城上高级小学,开始接触到“五四”以后的文学作品。 [3] 1937年冬,抗日战争爆发,孙犁加入抗战工作,并编写了《民族革命战争与戏剧》的小册子,指导敌后的抗日宣传工作。 [4] 1944年,赴延安,在鲁迅艺术文学院学习和工作,发表了《荷花淀》《芦花荡》等短篇小说。 [5] 1949年起,主编《天津日报》的《文艺周刊》,并担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、作协天津分会副主席等职。 [6] 1951年起,出版长篇小说《风云初记》。 [16] 1956年,发表中篇小说《铁木前传》。 [34] 2002年7月11日6时,孙犁因病逝世,享年90岁 [7] 。
白洋淀纪事全文简介:
《白洋淀纪事》是作家孙犁的集大成之作。作为一本描写抗日时期的白洋淀人民英勇抗日、并与当地地主等恶势力进行斗争的小说散文集,《白洋淀纪事》收录了其从1939年到1950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和散文,其中包括《荷花淀》《芦花荡》《嘱咐》《采蒲台的苇》等。
文中充分表现出了战争年代民众对幸福和安宁的向往。孙犁通过对白洋淀人民生活的描写,从而用无邪的文字勾画出时代的未来,用文学之美来表达普通人的心愿。
白洋淀纪事全文:
夜晚,敌人从炮楼的小窗子里,呆望着这阴森黑暗的大苇塘,天空的星星也像浸在水里,而且要滴落下来的样子。
到这样的深夜,苇塘里才有水鸟飞动和唱歌的声音,白天它们是紧紧藏到窝里躲避炮火去了。
苇子还是那么狠狠地往上钻,目标好像就是天上。
敌人监视着苇塘。
他们提防有人给苇塘里的人送来柴米,也提防里面的队伍会跑了出去。
我们的队伍还没有退却的意思。
可是假如是月明风清的夜晚,人们的眼再尖利一些,就可以看见有一只小船从苇塘里撑出来,在淀里,像一片苇叶,奔着东南去了。
半夜以后,小船又飘回来,船舱里装满了柴米油盐,有时还带来一两个从远方赶来的干部。
撑船的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头子,船是一只尖尖的小船。
老头子只穿一条蓝色的破旧短裤,站在船尾巴上,手里拿着一根竹篙。
老头子浑身没有多少肉,干瘦得像老了的鱼鹰。
可是那晒得干黑的脸,短短的花白胡子却特别精神,那一对深陷的眼睛却特别明亮。
很少见到这样尖利明亮的眼睛,除非是在白洋淀上。
老头子每天夜里在水淀出入,他的工作范围广得很:里外交通,运输粮草,护送干部;而且不带一枝枪。
他对苇塘里的负责同志说:你什么也靠给我,我什么也靠给水上的能耐,一切保险。
老头子过于自信和自尊。
每天夜里,在敌人紧紧封锁的水面上,就像一个没事人,他按照早出晚归捕鱼撒网那股悠闲的心情撑着船,编算着使自己高兴也使别人高兴的事情。
因为他,敌人的愿望就没有达到。
每到傍晚,苇塘里的歌声还是那么响,不像是饿肚子的人们唱的;稻米和肥鱼的香味,还是从苇塘里飘出来。
敌人发了愁。
一天夜里,老头子从东边很远的地方回来。
弯弯下垂的月亮,浮在水一样的天上。
老头子载了两个女孩子回来。
孩子们在炮火里滚了一个多月,都发着疟子,昨天跑到这里来找队伍,想在苇塘里休息休息,打打针。
老头子很喜欢这两个孩子:大的叫大菱,小的叫二菱。
把她们接上船,老头子就叫她们睡一觉,他说:什么事也没有了,安心睡一觉吧,到苇塘里,咱们还有大米和鱼吃。
孩子们在炮火里一直没安静过,神经紧张得很。
一点轻微的声音,闭上的眼就又睁开了。
现在又是到了这么一个新鲜的地方,有水有船,荡悠悠的,夜晚的风吹得长期发烧的脸也清爽多了,就更睡不着。
眼前的环境好像是一个梦。
在敌人的炮火里打滚,在高粱地里淋着雨过夜,一晚上不知道要过几条汽车路,爬几道沟。
发高烧和打寒噤②的时候,孩子们也没停下来。
一心想:找队伍去呀,找到队伍就好了!
这是冀中区的女孩子们,大的不过十五,小的才十三。
她们在家乡的道路上行军,眼望着天边的北斗。
她们看着初夏的小麦黄梢,看着中秋的高粱晒米。
雁在她们的头顶往南飞去,不久又向北飞来。
她们长大成人了。
小女孩子趴在船边,用两只小手淘着水玩。
发烧的手浸在清凉的水里很舒服,她随手就舀了一把泼在脸上,那脸涂着厚厚的泥和汗。
她痛痛快快地洗起来,连那短短的头发。
大些的轻声吆喝她:
“看你,这时洗脸干什么?什么时候啊,还这么爱干净!”
小女孩子抬起头来,望一望老头子,笑着说:
“洗一洗就精神了!”
老头子说:
“不怕,洗一洗吧,多么俊的一个孩子呀!”
远远有一片阴惨的黄色的光,突然一转就转到她们的船上来。
女孩子正在拧着水淋淋的头发,叫了一声。
老头子说:
“不怕,小火轮上的探照灯,它照不见我们。”
他蹲下去,撑着船往北绕一绕。
黄色的光仍然向四下里探照,一下照在水面上,一下又照到远处的树林里去了。
老头子小声说:
“不要说话,要过封锁线了!”
小船无声地,但是飞快地前进。
当小船和那黑糊糊的小火轮站到一条横线上的时候,探照灯突然照向她们,不动了。
两个女孩子的脸照得雪白,紧接着就扫射过一梭机枪。
老头子叫了一声“趴下”,一抽身就跳进水里去,踏着水用两手推着小船前进。
大女孩子把小女孩子抱在怀里,倒在船底上,用身子遮盖了她。
子弹吱吱地在她们的船边钻到水里去,有的一见水就爆炸了。
大女孩子负了伤,虽说她没有叫一声也没有哼一声,可是胳膊没有了力量,再也搂不住那个小的,她翻了下去。
那小的觉得有一股热热的东西流到自己脸上来,连忙爬起来,把大的抱在自己怀里,带着哭声向老头子喊:
“她挂花了!”
老头子没听见,拼命地往前推着船,还是柔和地说:
“不怕。
他打不着我们!”
“她挂了花!”
“谁?”老头子的身体往上蹿②了一蹿,随着,那小船很厉害地仄歪③了一下。
老头子觉得自己的手脚顿时失去了力量,他用手扒着船尾,跟着浮了几步,才又拼命地往前推了一把。
他们已经离苇塘很近。
老头子爬到船上去,他觉得两只老眼有些昏花。
可是他到底用篙拨开外面一层芦苇,找到了那窄窄的入口。
一钻进苇塘,他就放下篙,扶起那大女孩子的头。
大女孩子微微睁了一下眼,吃力地说:
“我不要紧。
快把我们送进苇塘里去吧!”
老头子无力地坐下来,船停在那里。
月亮落了,半夜以后的苇塘,有些飒飒的风响。
老头子叹了一口气,停了半天才说:
“我不能送你们进去了。”
小女孩子睁大眼睛问:
“为什么呀?”
老头子直直地望着前面说:
“我没脸见人。”
小女孩子有些发急。
在路上也遇见过这样的带路人,带到半路上就不愿带了,叫人为难。
她像央告那老头子:
“老同志,你快把我们送进去吧,你看她流了这么多血,我们要找医生给她裹伤呀!”
老头子站起来,拾起篙,撑了一下。
那小船转弯抹角钻入了苇塘的深处。
这时那受伤的才痛苦地哼哼起来。
小女孩子安慰她,又好像是抱怨,一路上多么紧张,也没怎么样。
谁知到了这里,反倒……一声一声像连珠箭,射穿老头子的心。
他没法解释:大江大海过了多少,为什么这一次的任务,偏偏没有完成?自己没儿没女,这两个孩子多么叫人喜爱!自己平日夸下口,这一次带着挂花的人进去,怎么张嘴说话?这老脸呀!他叫着大菱说:
“他们打伤了你,流了这么多血,等明天我叫他们十个人流血!”
两个孩子全没有答言,老头子觉得受了轻视。
他说:
“你们不信我的话,我也不和你们说。
谁叫我丢人现眼,打牙跌嘴呢!可是,等到天明,你们看吧!”
小女孩子说:
“你这么大年纪了,还能打仗?”
老头子狠狠地说:
“为什么不能?我打他们不用枪,那不是我的本事。
愿意看,明天来看吧!二菱,明天你跟我来看吧,有热闹哩!”
第二天,中午的时候,非常闷热。
一轮红日当天,水面上浮着一层烟气。
小火轮开得离苇塘远一些,鬼子们又偷偷地爬下来洗澡了。
十几个鬼子在水里泅着,日本人的水式真不错。
水淀里没有一个人影,只有一团白绸子样的水鸟,也躲开鬼子往北飞去,落到大荷叶下面歇凉去了。
从荷花淀里却撑出一只小船来。
一个干瘦的老头子,只穿一条破短裤,站在船尾巴上,有一篙没一篙地撑着,两只手却忙着剥那又肥又大的莲蓬,一个一个投进嘴里去。
他的船头上放着那样大的一捆莲蓬,是刚从荷花淀里摘下来的。
不到白洋淀,哪里去吃这样新鲜的东西?来到白洋淀上几天了,鬼子们也还是望着荷花淀瞪眼。
他们冲着那小船吆喝,叫他过来。
老头子向他们看了一眼,就又低下头去。
还是有一篙没一篙地撑着船,剥着莲蓬。
船却慢慢地冲着这里来了。
小船离鬼子还有一箭之地,好像老头子才看出洗澡的是鬼子,只一篙,小船溜溜转了一个圆圈,又回去了。
鬼子们拍打着水追过去,老头子张皇失措,船却走不动,鬼子紧紧追上了他。
眼前是几根埋在水里的枯木桩子,日久天长,也许人们忘记这是为什么埋的了。
这里的水却是镜子一样平,蓝天一般清,拉长的水草在水底轻轻地浮动。
鬼子们追上来,看看就扒上了船。
老头子又是一篙,小船旋风一样绕着鬼子们转,莲蓬的清香,在他们的鼻子尖上扫过。
鬼子们像是玩着捉迷藏,乱转着身子,抓上抓下。
一个鬼子尖叫了一声,就蹲到水里去。
他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,是一只锋利的钩子穿透了他的大腿。
别的鬼子吃惊地往四下里一散,每个人的腿肚子也就挂上了钩。
他们挣扎着,想摆脱那毒蛇一样的钩子。
那替女孩子报仇的钩子却全找到腿上来,有的两个,有的三个。
鬼子们痛得鬼叫,可是再也不敢动弹了。
老头子把船一撑来到他们的身边,举起篙来砸着鬼子们的脑袋,像敲打顽固的老玉米一样。
他狠狠地敲打,向着苇塘望了一眼。
在那里,鲜嫩的芦花,一片展开的紫色的丝绒,正在迎风飘撒。
在那苇塘的边缘,芦花下面,有一个女孩子,她用密密的苇叶遮掩着身子,看着这场英雄的行为。
二、荷花淀
月亮升起来,院子里凉爽得很,干净得很,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,正好编席。
女人坐在小院当中,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。
苇眉子又薄又细,在她怀里跳跃着。
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?不知道。
每年出多少苇子?不知道。
只晓得,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,全淀的芦苇收割,垛起垛来,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,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。
女人们,在场里院里编着席。
编成了多少席?六月里,淀水涨满,有无数的船只,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,不久,各地的城市村庄,就全有了花纹又密、又精致的席子用了。
大家争着买:“好席子,白洋淀席!”
这女人编着席。
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,就编成了一大片。
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,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。
她有时望望淀里,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。
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,风吹过来,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。
但是大门还没关,丈夫还没回来。
很晚丈夫才回来了。
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,头戴一顶大草帽,上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褂,黑单裤卷过了膝盖,光着脚。
他叫水生,小苇庄的游击组长,党的负责人。
今天领着游击组到区上开会去来。
女人抬头笑着问:
“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?”站起来要去端饭。
水生坐在台阶上说:
“吃过饭了,你不要去拿。”
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。
她望着丈夫的脸,她看出他的脸有些红胀,说话也有些气喘。
她问:
“他们几个哩?”
水生说:
“还在区上。
爹哩?”
女人说:
“睡了。”
“小华哩?”
“和他爷爷去收了半天虾篓,早就睡了。
他们几个为什么还不回来?”
水生笑了一下。
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。
“怎么了,你?”
水生小声说:
“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。”
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,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,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。
水生说:
“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。
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,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,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。
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。
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。”
女人低着头说:
“你总是很积极的。”
水生说:
“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,是干部,自然要站在头里,他们几个也报了名。
他们不敢回来,怕家里的人拖尾巴。
公推我代表,回来和家里人们说一说。
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。”
女人没有说话。
过了一会,她才说:
“你走,我不拦你,家里怎么办?”
水生指着父亲的小房叫她小声一些。
说:
“家里,自然有别人照顾。
可是咱的庄子小,这一次参军的就有七个。
庄上青年人少了,也不能全靠别人,家里的事,你就多做些,爹老了,小华还不顶事。”
女人鼻子里有些酸,但她并没有哭。
只说:
“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。”
水生想安慰她。
因为要考虑准备的事情还太多,他只说了两句:
“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,打走了鬼子,我回来谢你。”
说罢,他就到别人家里去了,他说回来再和父亲谈。
鸡叫的时候,水生才回来。
女人还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他,她说:
“你有什么话嘱咐我吧!”
没有什么话了,我走了,你要不断进步,识字,生产。”
“嗯。”
“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!”
“嗯,还有什么?”
“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。
捉住了要和他拼命。”
那最重要的一句,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。
第二天,女人给他打点好一个小小的包裹,里面包了一身新单衣,一条新毛巾,一双新鞋子。
那几家也是这些东西,交水生带去。
一家人送他出了门。
父亲一手拉着小华,对他说:
“水生,你干的是光荣事情,我不拦你,你放心走吧。
大人孩子我给你照顾,什么也不要惦记。”
全庄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来,水生对大家笑一笑,上船走了。
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。
过了两天,四个青年妇女集在水生家里来,大家商量:
“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。
我不拖尾巴,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。”
“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。”
水生的女人说:
“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……”
“哪里就碰得那么巧,我们快去快回来。”
“我本来不想去,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,有什么看头啊!”
于是这几个女人偷偷坐在一只小船上,划到对面马庄去了。
到了马庄,她们不敢到街上去找,来到村头一个亲戚家里。
亲戚说:你们来的不巧,昨天晚上他们还在这里,半夜里走了,谁也不知开到哪里去。
你们不用惦记他们,听说水生一来就当了副排长,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的……
几个女人羞红着脸告辞出来,摇开靠在岸边上的小船。
现在已经快到晌午了,万里无云,可是因为在水上,还有些凉风。
这风从南面吹过来,从稻秧上苇尖吹过来。
水面没有一只船,水像无边的跳荡的水银。
几个女人有点失望,也有些伤心,各人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狠心贼。
可是青年人,永远朝着愉快的事情想,女人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痛快。
不久,她们就又说笑起来了。
“你看说走就走了。”
“可慌(高兴的意思)哩,比什么也慌,比过新年,娶新——也没见他这么慌过!”
“拴马桩也不顶事了。”
“不行了,脱了缰了!”
“一到军队里,他一准得忘了家里的人。”
“那是真的,我们家里住过一些年轻的队伍,一天到晚仰着脖子出来唱,进去唱,我们一辈子也没那么乐过。
等他们闲下来没有事了,我就傻想:该低下头了吧。
你猜人家干什么?用白粉子在我家影壁上画上许多圆圈圈,一个一个蹲在院子里,托着枪瞄那个,又唱起来了!”
她们轻轻划着船,船两边的水哗,哗,哗。
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,菱角还很嫩很小,乳白色。
顺手又丢到水里去。
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。
“现在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?”
“管他哩,也许跑到天边上去了!”
她们都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。
“唉呀!那边过来一只船。”
“唉呀!日本鬼子,你看那衣裳!”
“快摇!”
小船拼命往前摇。
她们心里也许有些后悔,不该这么冒冒失失走来;也许有些怨恨那些走远了的人。
但是立刻就想,什么也别想了,快摇,大船紧紧追过来了。
大船追的很紧。
幸亏是这些青年妇女,白洋淀长大的,她们摇的小船飞快。
小船活像离开了水皮的一条打跳的梭鱼。
她们从小跟这小船打交道,驶起来,就像织布穿梭,缝衣透针一般快。
假如敌人追上了,就跳到水里去死吧!
后面大船来的飞快。
那明明白白是鬼子!这几个青年妇女咬紧牙制止住心跳,摇橹的手并没有慌,水在两旁大声哗哗,哗哗,哗哗哗!
“往荷花淀里摇!那里水浅,大船过不去。”
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,那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,迎着阳光舒展开,就像铜墙铁壁一样。
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,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!
她们向荷花淀里摇,最后,努力的一摇,小船窜进了荷花淀。
几只野鸭扑楞楞飞起,尖声惊叫,掠着水面飞走了。
就在她们的耳边响起一排枪!
整个荷花淀全震荡起来。
她们想,陷在敌人的埋伏里了,一准要死了,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。
渐渐听清楚枪声只是向着外面,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。
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,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,有一个人的脸,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。
荷花变成人了?那不是我们的水生吗?又往左右看去,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,啊!原来是他们!
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,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,半眼也没有看她们。
枪声清脆,三五排枪过后,他们投出了手榴弹,冲出了荷花淀。
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,一切都沉下去了。
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。
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,打捞战利品。
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。
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、子弹带,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。
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,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。
妇女们带着浑身水,又坐到她们的小船上去了。
水生追回那个纸盒,一只手高高举起,一只手用力拍打着水,好使自己不沉下去。
对着荷花淀吆喝:
“出来吧,你们!”
好像带着很大的气。
她们只好摇着船出来。
忽然从她们的船底下冒出一个人来,只有水生的女人认的那是区小队的队长。
这个人抹一把脸上的水问她们:
“你们干什么去来呀?”
水生的女人说:
“又给他们送了一些衣裳来!”
小队长回头对水生说:
“都是你村的?”
“不是她们是谁,一群落后分子!”说完把纸盒顺手丢在女人们船上,一泅,又沉到水底下去了,到很远的地方才钻出来。
小队长开了个玩笑,他说:
“你们也没有白来,不是你们,我们的伏击不会这么彻底。
可是,任务已经完成,该回去晒晒衣裳了。
情况还紧的很!”战士们已经把打捞出来的战利品,全装在他们的小船上,
准备转移。
一人摘了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,抵挡正午的太阳。
几个青年妇女把掉在水里又捞出来的小包裹,丢给了他们,战士们的三只小船就奔着东南方向,箭一样飞去了。
不久就消失在中午水面上的烟波里。
几个青年妇女划着她们的小船赶紧回家,一个个像落水鸡似的。
一路走着,因过于刺激和兴奋,她们又说笑起来,坐在船头脸朝后的一个噘着嘴说:
“你看他们那个横样子,见了我们爱搭理不搭理的!”
“啊,好像我们给他们丢了什么人似的。”
她们自己也笑了,今天的事情不算光彩,可是:
“我们没枪,有枪就不往荷花淀里跑,在大淀里就和鬼子干起来!”
“我今天也算看见打仗了。
打仗有什么出奇,只要你不着慌,谁还不会趴在那里放枪呀!”
“打沉了,我也会浮水捞东西,我管保比他们水式好,再深点我也不怕!”
“水生嫂,回去我们也成立队伍,不然以后还能出门吗!”
“刚当上兵就小看我们,过二年,更把我们看得一钱不值了,谁比谁落后多少呢!”
这一年秋季,她们学会了射击。
冬天,打冰夹鱼的时候,她们一个个登在流星一样的冰船上,来回警戒。
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,她们配合子弟兵作战,出入在那芦苇的海里。
白洋淀纪事全文赏析
《荷花淀》这篇作品之所以具有这么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量,能够给读者这么美好的美感享受,不能不归功于作者艺术技巧的圆熟。先不说别的,单就语言来说,也可以看出作者是认真下过工夫的。这篇作品中的语言,真可以说得上是一种美的语言。它们不但能够准确地表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,描绘出鲜明的生活图景,刻画出生动的人物形象,而且还能够赋予作品以一种独特的诗意和艺术魅力。有些好词佳句,只要你读过一两遍,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,甚至可以背诵出来。除了上面提到的段落外,还可以随手举出一个小小的例子。这篇作品里面有一句话:“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。”“藕断丝连”这四个字,在表面上看来似乎很平常,其实是独具匠心的。如果作者写的是别的地方,这四个字当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,可是他写的是荷花淀。文学的语言应当顾到联想,荷花淀的风味,荷花淀的情调,都包含在“藕断丝连”这四个字之中了。据作者告诉我说,他当时想到了好几个意思大致相同的词儿,经过几番斟酌,才决定采用“藕断丝连”这一个。听说有一位同志认为“藕断丝连”这四个字不好,建议作者改为“牵肠挂肚”,究竟“藕断丝连”好呢,还是“牵肠挂肚”好呢?我想,凡是细心品味过这篇作品的读者,都能够分辨出来的。
从这些地方看来,作者虽然大量采用了浪漫主义的艺术表现手法,使作品洋溢着革命浪漫主义精神,可是他并没有把生活写得轻飘飘和甜蜜蜜。他对待生活的态度仍然是十分严肃的。《荷花淀》这篇作品,不仅是一首令人心神陶醉的抒情乐曲,同时也是一支振奋人心、鼓舞斗志的战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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